当我们讨论波特兰，不要忘记这位记者
作为一个网站前缀TOD1的城市类媒体，我们不得不经常把彼得·卡尔索普（Peter Calthorpe）老师搬出来晒晒。即使你对城市规划一无所知，在最近几年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浸泡中，也会对“混合街区”、“适宜步行”、“紧凑高密度”之类的关键词有所耳闻。
全景剧透图，剧透了也不一定认识这是哪儿 Cr. Wikipedia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在经历了经济快速发展的阶段之后，美国人民 “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”也开始得不到满足，于是一群反思“郊区化”、呼喊着 “以人为本、可持续发展”的“先进分子”的声音很快被市场听到、得到大众拥趸，“新城市主义”在九十年代逐渐成为规划主流思想，又很快“走出国门、走向了世界”。
其中，“灵魂人物”就是卡尔索普老师↓。
新城市主义核心人物Wikipedia迷之高糊资料图片
卡老师从1976开始参与城市规划设计，1983年建立了自己的公司Calthorpe Associates，摇身变成卡总，这样就可以更方便的推广他可持续城市的规划理念了。
“多年以后，当彼得卡尔索普面对千万听众的时候，准会想起1988年接手波特兰规划项目的那个下午。”——列克星敦·马尔克斯（误）
想当年，年少的波特兰都市区，同万千发达国家大城市一样，也不幸罹患郊区无节制扩张、市区核心街区衰退之疾。
↑地理科普：波特兰位置，右图红色区域是波特兰市，加上附近的比弗顿等等小城市构成波特兰都市区；贯穿城市的那条蓝色河流就是波特兰的“母亲河”——威拉米特河
波特兰1997年的一纸总规让这座城市终于摆脱“美国style”，重现生机。
而这次规划的先期研究，就出自卡总和他的团队之手。
LUTRAQ是这个研究项目的名字和核心，当然也是一个缩写词，意思是让Land Use土地利用、TRansportation 交通、以及Air Quality 空气质量有机结合起来，其实也就是利用TOD理念进行设计，将城市从传统的蔓延之路上拉回来，开始配合轻轨和交通网络的建设进行集约综合的土地开发利用。
卡总通过这次规划模拟研究，让人们认识到，你们之前的土地开发real简单粗暴，像这样稍加改动，就能帮助城市摆脱汽车依赖，空气污染，创造出更宜居、可负担的社区。
俄勒冈州车站概念图 Cr. Calthorpe Associates
通过对自然环境、现有发展趋势以及交通便利度等因素的评估分析，他们确定了一些增长潜力地区和新机会点，并提出了4种开发模式：
√重建、填充现有市中心，混合利用；
√轻轨沿线节点TOD开发；
√公交支线街区TOD开发；
√每个核心区附近1.6千米以内的副中心开发。
波特兰都市区规划 看不懂没关系
体会一下沿交通干线节点发展就好
俄勒冈州车站规划渲染图 经典的小块街区
*顺便一提，波特兰市中心在城市更新过程中基本都是在原有尺度上进行的改造，下面这张是1890年俯瞰图。
Cr. Wikipedia
正方形的小街区基本都是约60米*60米的尺度，其实，原因也很简单。
按提倡人性化城市的杨·盖尔老师的高逼格说法就是“视觉社交领域”原理，以人类正常水平的视力和听力，可以看清和听清的距离是50-70米。也就是说，按这个尺度来设计街区，你若在社区东南角查支付宝账单突发心脏病，西南角吃瓜的街坊刚好可以赶来救你。
杨·盖尔老师的帅气街拍 Cr. GEHL
类似的人体尺度是杨盖尔对公共空间质量重塑的核心和设计准则，将其重要性置于机动车交通之上。Anyway，类似的人本思想在这一波理论中非常常见，也深深影响着现代城市的发展方向。
↑在卫星地图上截取的这一小片街区非常典型，可以清楚地看到市中心如今仍保持着约60米边长的正方形街区，以及附近长60米宽30米的绿地空间。
话说回来，与当时常用的交通预测模型不同的是，卡尔索普团队在设计模型时更加强调了“行人友好”和“多样性”等因素，模拟出了适宜步行的街道和混合社区的积极作用。
这次LUTRAQ研究最重要的影响或许就是让俄勒冈州政府醍醐灌顶，开始修订规划条例，要求州政府和各级地方政府推进紧凑的、步行化和公交有好的城市增长模式。
那么问题和重点都来了。
卡尔索普公司要选波特兰进行这场TOD实验呢？
这要从一位记者说起。（终于讲到主角了真不容易。）
1937年，一个刚从俄勒冈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学生开始了他的记者生涯。
或许是受到祖父2的影响，或许是已经不满足现状，不满足于用笔和声音来影响舆论从而改变世界，1954年他开始尝试参与竞选，希望用更直接的方式来推动城市的发展变革。
然而，这次竞选结果并未如他期待的那样顺利，在最终的普选中输给了竞争对手。
没关系，再等十年吧！
在这段等待时段里，他当然也没有闲着，继续在自己老本行发光发热，并且新闻评论的内容越来越多地倾向于环境保护。
某种意义上说，波特兰的绿色城市之路也是由此逐渐开始的。
这期间他遇到了好基友汤姆达尔根（假装有照片），两个人一起开始拍纪录片。希望通过新鲜的媒体传播方式引起社会变革。
1962年11月，这两位终于拍摄了一部影响力“十万加”的纪录片，名字就叫做
“天堂中的污染”
Pollution in Paradise
波特兰一直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，威拉米特河贯穿整个城市（如果忘了在哪儿请翻回开头的地理科普），为这座城市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生机活力。然而随着工业的粗放式发展，威拉米特河畔的环境正在罹难。
↑威拉米特河上世纪中叶实景 河畔的工业正在摧毁这座城市的活力之源。在纪录片中，他对向河道中排放污水的造纸行业提出了最尖锐的批评。 Cr. The Oregon Encyclopedia
Cr. The Oregon Encyclopedia
这部斥资16000刀的纪录片虽然只是重点拍摄了这条波特兰的“母亲河”，但影响范围远不至此，全州人民和政府，甚至隔壁的华盛顿州都开始注意城市环境污染的问题。
纪录片的巨大社会影响自然也给这位记者带来了空前的民众支持，他终于有机会在政治舞台上大展身手了。
1967年到1975年，他担任了两届俄勒冈州的州长，俄勒冈州影响深远的一些法案和政策措施，正是在他任职期间提出的。
举几个他热衷的环境保护方面的例子吧。
在他上任两年后，“环境质量部（DEQ）”正式成立，过去的的卫生管理局执法能力有限，更多依靠建议和谈判的方式处理污染问题，新成立的部门权力扩大，更多依赖法律手段对排污企业进行管理。
著名的“瓶装法案Bottle Bill”在1971年正式签署为法律，成为美国第一个强制性瓶装发，要求生产商利用可回收的饮料容器，以保护海滩等公共场所环境，这自然也得到了公众的广泛支持。
“自行车法案”也在同年出台，成为美国第一部针对骑行者和行人的保护性法案，要求1%的政府资金用于建设自行车和步行者友好的设施项目，启发着后来诸多自行车和步行友好的城市建设。
而对于俄勒冈州而言，1973年才是天翻地覆的一年。
参议院第100号法案（Senate Bill 100）在这一年通过，提出了一个覆盖全州的崭新的土地利用计划，致力于集约化利用土地，以此希望同时提高俄勒冈州的生产力和城市活力。并要求各城各地提出自己的设计方案，不仅要符合全州目标，更强调了当地适应性与市民利益。
为了提高执法和专业技术水平，该法案还成立了一个委员会，称“土地保护和发展委员会（LCDC）”，作为规划方面的管理机构。通过80余次公开听证，委员会通过了13项细化了城乡规划目标，包括农田、森林保护，城市经济发展，自然资源保护，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等等。
简单来说，这个土地使用计划可以概括为：
√设立城市增长边界（如今争议颇多的“UGB”）
√将城市土地重新划分出经济适用住房区域（提高住宅密度）
√改变交通网络和城市设计，以减少对汽车的依赖
√保护农场、牧场和林地
√保护自然资源
√改变土地决策方式
对于俄勒冈州而言，100号法案加上之前的10号法案以及之后补充的101号法案，成为发展进程中的重要转折点，在波特兰的体现尤为典型。
然而上述这些只是一个监管框架，对于实实在在的城市建设而言，比纸面上的法案和规划设计更为关键的，是在执行过程中对现实问题的解决和市民诉求的表达。
次年夏天，一位名叫Henry Richmond的年轻律师忽然意识，要使这项法案顺利执行下去，需要一个有长期策略和能代表当地市民声音的“看门狗”组织，也就是后来在当地非常有影响力的“1000个俄勒冈州小伙伴”。
啊错了，是下面这张
这1000个俄州小伙伴一开始并不是1000个，只有下面Henry 1位。
Henry Richmond教授 Cr. Portland State University
机智如他忽然想到，我们的州长这么关心城市发展，给他写封信试试看好了。
州长看了信觉得好有道理，这个组织会很有前途，于是当即决定先占个主席当着。有了州长的大力支持，Richmond的“寻‘友’之路”也就顺利多了。
于是他定了一个小目标——找到1000个志愿者，每年贡献100美元来支持组织的发展，“1000俄勒冈州小伙伴”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了。
他们的目标总的来说就是：
“打造宜居社区、保护家庭农场和森林、保护自然环境，让俄勒冈成为更加迷人的居住地。”
于是一方面，1000小伙伴组织各种市民活动，进行社区营造；
另一方面，也是更为重要的是，保障市民利益和土地利用相关法案和计划的顺利执行。
那么，他们是如何保障的这些呢？
Henry Richmond毕竟本职是一位律师，自然也就召唤了不少同行的小伙伴。所以他们最擅长且最有效的办法，就是“帮人打官司”，解决一些土地纠纷问题。到1989年，他们已经累计处理了100个案件，其中超过3/4取得了胜利。
同样，他们也吸引了许多规划方面的专家参与，做一些研究和社会调查，为政府关于城市规划发展的计划制定提供专业建议，表达市民诉求。
卡尔索普公司也正是受到了“1000俄勒冈小伙伴”组织的邀请，在1988年开始了前文所讲的经典的LUTRAQ研究。这项研究后来不仅在1996年获得了美国规划协会的最高奖项，更被吸纳进波特兰1994年的城市总体规划中。
在2008年的美国绿色城市考评中，波特兰的空气和水资源质量傲居榜首，综合排名全美第一。考评报告中写道：“波特兰完善的公共交通系统和混合开发的核心街区，成为现代城市的标杆。”
Cr. How Green Is Your City by SustainLane
如今，波特兰的案例已成为规划界的经典，比如关于它的“城市发展边界”中国城市改不改学习的问题已被讨论了很久。但以1997年通过的《2040发展概念规划》制定为例，面对新涌入的人口容纳问题，波特兰都市区区域政府Metro其实提出了三种方案：
√ 扩展城市边缘界限
√ 发展波特兰周边卫星城镇
√ 内部发展，限定发展边界，集约式更新
他们从城市的土地消费、通勤时间距离、开放空间和空气质量、城市景观4各方面对上面三种方案进行了一系列具体的分析比较，并进行了广泛的市民调查，最终才确定了内部发展的方式。
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，波特兰也不是一纸规划塑造的。正是通过不断发展的公民基层、城市官员、规划者以及其他如法律等各类专业人员之间的协作，通过城市中不同利益的博弈和平衡，城市才会找到独属于它，符合当地市民整体利益的发展路径。
“波特兰的人们热爱波特兰，这是最重要的。”
——简·雅各布斯，《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》作者
而这一切都展现着当年那位记者，汤姆·麦考尔Tom McCall州长给这个地区带来的影响。
麦考尔州长尴尬又不失羞涩的围笑 Cr. Wikipedia
1975年，虽然当时继续连任的呼声很高，但由于当地法律限制，他不得不再次回到了媒体行业。但他的区域管理、城市设计思路已在俄勒冈州扎根，也在当地类似“1000俄勒冈小伙伴”等众多非营利组织的长期维护中得到延续。
用煤油灯读书引起公众关注能源危机的前州长 不愧是媒体出身 Cr.Wikipedia
1968年，麦考尔提出以公共空间取代滨河高度公路建设，1974年沿河建立占地约15万平方米的公园，延伸至市中心。市民为了纪念为他，在他去世后，将这个公园更名为“汤姆麦考尔滨水公园”，上图为麦考尔在河边公园的雕像
↑滨水公园美丽的樱花 Cr.Wikipedia
波特兰现今也正面临着住房价格上涨、士绅化（Gentrification）等城市发展新问题，集体智慧这次将如何解决新的质疑和危机？
注：
1. TOD即Transit-Oriented Development，公共交通主导型发展理论，与TND（Traditional Neighborhood Development 传统邻里社区发展理论）共同组成新城市主义的两大主要理论。
2. Tom McCall的祖父Samuel W. McCall曾任马萨诸塞州州长和国会议员
参考资料：
公共交通引导的城市空间增长研究——波特兰“精明增长”时间给我们的启示 陈忠朋,高国刚,曾庆华
“密路网，小街区”规划模式的土地利用与城市设计研究——以美国波特兰市为例 申凤、翟辉
波特兰可持续发展的启示 贾培义，李春娇
http://www.ecotippingpoints.org/our-stories/indepth/usa-portland-sustainable-regional-planning.html
https://www.theatlantic.com/business/archive/2016/05/the-real-roots-of-portlands-housing-crisis/482988/
http://www.oregonlive.com/opinion/index.ssf/2017/12/the_regions_growth_boundary_am.html
http://www.friends.org/about/history
Wikipedia等
文章来源：微信公众号未来城市FutureCity